小說式微,,問津者將日趨寥落,,是忠告,,
還是謠傳,?
生活多元,,以需求論價值按崇尚定地位,是共識,,
還是偏見,?
心老情舊,,常懷想很久以前的創(chuàng)作,,是苦戀,
還是悼念?
結(jié)集短篇,,明知是無譽的事硬要去蒙羞,,是執(zhí)著,
還是愚頑,?
箴言說:
“一句話說得合宜,,就如金蘋果在銀網(wǎng)子里�,!�
寫作是把話說在作品里,,合宜的求索,是字冷,,
還是筆暖,?
作者簡介
雷建政,祖籍河南孟津,,1953年生于甘肅夏河,。北京師范大學(xué)文學(xué)院碩士。1982開始發(fā)表作品,。199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(xié)會,。發(fā)表中、短篇小說六十余篇(部),。曾出版小說集《劫道》,、旅游系列電視文學(xué)劇本《風(fēng)景甘南》(青藏故事)。退休前工作單位為甘肅省甘南州政協(xié)文史委,。
內(nèi)容介紹
雷建政是活躍于20世紀80—90年代的一位甘肅籍作家,,曾因《天葬》《西北黑人》《劫道》等小說在全國引起過較大反響。他的小說,,題材豐富,,格調(diào)沉郁厚重,語言清新脫俗,,具有很高的藝術(shù)性,。本書是作者對發(fā)表于1989—1999年22篇短篇小說的首次結(jié)集,其中大多數(shù)都發(fā)表于《人民文學(xué)》《北京文學(xué)》《青年文學(xué)》《中國作家》《兒童文學(xué)》等名刊,。透過這些小說,,我們既可以看到作者在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之路上走過的堅定與誠懇的足跡,也可以再一次深入領(lǐng)略小說中呈現(xiàn)的邊地民俗,、親近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,。
章節(jié)瀏覽
目 錄
西北黑人(原載《人民文學(xué)》1989年3期) /1
白草地黑草地(原載《西藏文學(xué)》1989年5期) /14
悟道(五題)(原載《北方文學(xué)》1989年1期、9期) /33
劫道(原載《人民文學(xué)》1990年2期) /49
黃土塬上的童話(原載《兒童文學(xué)》1990年2期) /59
往年雪(原載《北京文學(xué)》1990年5期) /65
親緣(原載《時代文學(xué)》1990年3期) /80
馱貨(原載《人民文學(xué)》1991年1期) /89
第一槍(原載《北京文學(xué)》1991年3期) /98
械殤(原載《青年文學(xué)》1991年10期) /105
疆界(原載《北方文學(xué)》1992年6期) /113
心翳(原載《兒童文學(xué)》1993年10期) /125
輪回(原載《西藏文學(xué)》1994年2期) /131
蛇牛(原載《中國作家》1994年2期) /138
釋放(原載《春風(fēng)》1995年11期) /148
煙漬(原載《飛天》1995年10期) /155
走不出的影子(原載《佛山文藝》1996年7期) /162
太陽劫(原載《北京文學(xué)》1996年7期) /171
皇杠(原載《中國作家》1997年1期) /181
護身符(原載《北方文學(xué)》1997年10期) /189
緣結(jié)(原載《北方文學(xué)》1998年11期) /196
老白楊(原載《飛天》1999年3期) /212
后記:小說語言的陌生化(原載《飛天》1996年11期) /226
一
西北的星星愚,,賊明賊明地亮,。亮到寅時,斷了精血,灰白了臉翻跟頭,,三顆五顆的栽下虛空,。
土屋里裝滿了夜,稠濃濃的,。
麻哥的臉淹在黑暗里,,沒鼻子沒眼睛。額頭上一溜撒開的六顆白麻子醒著,,盈盈地漾出雄氣,。尕五睜著眼睡,很香,,眼洞泛兩坨死白,,洇著男人近女人的事,夢很紅,。
天一亮,,麻哥裹緊被窩睡著,讓尕五起來套車,。
清晨死寂,,漫一片陰冷嚴嚴罩住馬棚,大白馬不蹭蹄,,不抖鬃,,眼皮也不眨一下。尕五散散漫漫走過去,,看到大白馬挨餓的嘴,,料兜沒了。尕五正緊張著,,又飛一眼抓住個活活的異物,。
“賊……”尕五喊了一字忙收緊舌頭,怕屋里的聽見,。雄腥腥踏上前一把攥住異物的手,,讓人心酥,幾分歹意勃起,,想做夢里的事,。
異物不驚不怕,冰冰的眼神凍著年輕女人的柔憐,。女人平平靜靜看著尕五,,她看慣了男人各式各樣的壞心、饞相,。
尕五很快弱下來,,他沒有男人的不屈不撓,,盡管心里仍貪著。相持了一會兒,,粗聲野調(diào)吼一聲:“賊!”
“偷了什么,?”屋里追來麻哥的恐慌,。
“偷了馬、馬,、馬……”尕五在斟酌,,偷馬料吃,算不算賊,。麻哥渾身的血在下沉,,從屋里跑出來時額頭上的六顆麻子在哭。
馬棚里,,大白馬頂天立地,,非常偉岸,非常高大,。麻哥的眼睛由圓變細,,扶著馬槽蹲在地上,兩腿抽去了骨頭,。
尕五嚇壞了,,指指女人:“她偷馬……馬料吃�,!�
“日你先人,,會不會說話?”
女人從料兜里摸出最后半把,,看了看,,一粒一粒丟進嘴里嚼。嚼得生脆嘣響,,饑餓的聲音真好聽,。
“哪里竄來的野貨?長著讓男人們顛三倒四的東西,,不用它去換吃的,,倒來奪牲口的食�,!甭楦缒_跟生出了勁,,站起來,兩眼逼緊女人,。
尕五緊緊湊過去:“鉆男人被窩不比小偷小摸好,?女人就是個賣嘛,!”
“賣不賣?”
“賣不賣,?”
麻哥和尕五你看我一眼,,我看你一眼,鼻洼里堆兩道邪邪的笑,。
女人把最后一粒馬料丟進嘴里,,細細地嚼,連同面前兩個男人的高低和分量一齊咽下去,,品嘗到了人世間每個男人的心都是塊臭肉,。
“賣!吃了牲口的料就做牲口,,二十多歲了也沒有活出個人樣子,,從來就是牲口�,!迸巳崛岬赝乱磺坏拇�,。
一個“牲口”出口,斷了麻哥的聲氣,,變了麻哥面相,。
尕五咂了咂舌頭翻出口舔舔嘴皮,低下頭套車,。麻哥耷了眼皮收拾車鞭,。……好半天陰陰的靜,,大白馬一個響鼻才活了幾分陽氣,。
兩個男人趕車去出力的時候,麻哥把一塊干糧遞到了女人面前,。
女人伸出女人手接過了那塊命,。
二
天,獨自扯一片藍,,高高的去藍了,。空闊中,,丟一個太陽傻傻地?zé)肓摇?/span>
陽光撲下來,,從麻哥、尕五身上剝下黑黑的影子摔在地上,,影子太重太沉,,印著兩個男人命中的苦相。大白馬人一樣駕轅,,兩個男人馬一樣拉套,,艱辛很好,,和諧了貴賤,拉平了懸殊,。兩個男人的腳踩過去,,大白馬的蹄子踩過去,蹄印踩著腳印,。車后兩道轍扯得遠了又遠,,星星點點閃著些耗費了的精血、逝去了的生命,。
“……二十多歲也沒有活出個人樣子,,從來就是牲口,�,!迸嗽绯康脑捳鸬寐楦绻撬杼邸6鄽q沒有活出人樣子,?四十歲也沒有活出人樣子,!陽間世上人哄人,陰曹地府鬼搗鬼,。遵了“最高指示”,,城鎮(zhèn)居民下放農(nóng)村,而農(nóng)村的討飯碗早已伸向了城鎮(zhèn),。糊不住口的地方存不住身,,東漂西流,三年五載過去,,大半輩子上混成了個城里不要,、鄉(xiāng)里不收的沒戶口的黑人。麻哥的性格是人里頭的騾子又倔又狂,,只是叫“黑戶”的籠頭套得軟了脖子筋,,塌了精神,紅血白骨的身軀從里到外黑成一坨,。
兩個月前,,公家要架一條戰(zhàn)備電話線。西北,,山蠻地野,。翻梁越谷地拉運千八百斤一根的水泥桿子,死了不少人,。
公家的兩個頭兒來找麻哥,。
“敢拉運一千多斤重的水泥桿子走山路嗎?”
“運一根給多少錢,?一百還是八十,?”
“你知道你是個什么貨,?……”
“人伙子里不算,鬼窩子里不留的黑人,!”
“知道骨頭的輕重就好,。一個沒有城鎮(zhèn)戶口沒有農(nóng)村戶口的盲流,每天供你一斤青稞算是福分了,。你到底干不干,?”
“一個幫手一匹馬,連我三個肚子,,馬料人食是豆子是青稞一天能給九斤,,我們搭上身子干,死了不向你要命價,!”麻哥一巴掌剁在胸口,,額頭上六顆麻子擰成朵掛霜的白梅花。
麻哥知道,,他和尕五也會死,。麻哥想玩命,想冒死爭來一點什么,,證明一點什么,。
麻哥和尕五在來這里的時候,把買來的一些水果糖分散給了左鄰右舍的黑戶們,。大人五顆,,小孩子三顆,每家的男人又比女人多一顆,。到時候是用得著這些男人女人的,,他們兩個無妻無子,他們兩個的尸體不能扔在深山里,。
馬車上了山道,,兩個男人便屏住呼吸夾緊屁眼,腳下的路險,,頂上的家伙也險,。肩上的套繩拉成了鐵條,脊骨肌肉筋絡(luò)摽在一起滾動扭結(jié),,橫拉豎拽交織力的扣,、力的網(wǎng)。
馬車拉到了地方,,大白馬成了泥,,麻哥和尕五成了泥,雕三堆敗相,。一天中的生死潮過去了,,留下靜默慢慢招回生機,,招回靈性,蓄明日的拼命,。
兩個男人同時感到了餓,,拿過干糧大嚼,沒什么味,,舌頭木著,,從來沒有品味的功能,只想填充,,做移山填海的事,。兩眼直勾勾定死,有瘋狂在里面閃爍,。
好一陣牙齒殘忍喉頭貪婪,,才回轉(zhuǎn)了兩個男人的活泛。
尕五嚼著,,想起那偷馬料的女人,,看麻哥一眼,。麻哥回尕五一眼,,投兩道戒備。
“那女人……”尕五開腔了,。
“那女人怎么了,?”麻哥橫過臉。
尕五閃了一下舌頭:“沒什么,�,!�
“沒什么?”
“沒什么,�,!�
兩個男人都不說了,各揣一懷非分,,互藏幾分提防,。
兩個男人歇夠了,都想著下山了,。唯大白馬戀著山梁,,嚼草的嫩綠,嚼草的清香,。
三
山梁瘦瘦地綿延,,疏疏落落撒一團半坨野草,長勢很衰,,蘊著晦氣,,臟了本來好看的山,。
麻哥走在前頭,尕五居中,,大白馬拉車續(xù)尾,。回程輕車熟路,,三個生靈卻壓不穩(wěn)卸了沉重的輕飄,,一路搖搖擺擺。
下了山,,兩個男人走一路沉悶,。
尕五實在覺著要憋破了,說:“那女人會走嗎,?”
“走了怎么樣,,沒走又怎么樣?”麻哥陰沉地丟過一句冰冷,。
尕五不說了,,麻哥自然不說,兩個男人又憋憋地走野長的路,。
西邊天宇張張揚揚涌一群烏臉厚云,,密謀著圍去,把半塊殘陽徹底劫滅,。
歪歪斜斜的馬棚,、土屋極小地從暮靄里洇出來又滲進去。兩個男人撐著眼看,,看到了希望又沒看到希望,。黃昏,最最麻人的眼睛,。腳暗使了真功,,踢兩溜小風(fēng)噓噓地叫。
馬棚里空空的,,有女人站過的虛影,,兩個男人呆看著不挪半步。大白馬走進去,,填上了實在,。
“麻哥,你看……”尕五眼尖,,錐著了女人,。
麻哥順聲音捋去,土屋門檻旁的陰暗里蜷著黑黑的一堆。
麻哥走近女人,,半晌才說:“進屋吧,。”麻哥的聲氣從心隙里濾出來,,雖細且澀,。
“進屋吧�,!辨匚逡踩崃松らT,。
女人進了屋,木木地立在屋中間,,一動不動,。
麻哥奇怪地看看她,抓一片破氈扔過去:“坐下,�,!�
“坐下吧�,!辨匚褰o麻哥幫腔,,也向女人討好。
“從哪里來的,?”麻哥問,。
“那地方,我說不上名字,�,!�
“到哪里去,?”尕五搶著,。
“不……不知道�,!�
“是讓男人趕出來的,,還是背著男人跑出來的?”麻哥用麻哥的口氣說話了,。
“你男人打你了,?”尕五又揳進一句。
“我沒有男人,,從來沒有,。”
“那你總有個家吧,,在哪里呢,?”兩個男人的聲音擰在一起,擰掉了本來就不多的細柔。
“我沒有家,,沒有戶口,,我什么也沒有,連我的身子有時候也不是我自己的……”
兩個男人問明白了,,問糊涂了,。
女人木木地又立在屋中間,一動不動,。
“坐下,,立著干什么?”麻哥有點躁,。
“我沒處去,,我還不想死……你們兩個誰先?……我站在中間,,誰也不靠近……你們不要撕扯我,,不要打架,做牲口就做得文些吧,�,!�
麻哥額頭上的六顆麻子里一下涌滿黑紫的血,十多年沒打女人的手饞得要瘋,。
尕五的脊骨一陣錯動,,出口的聲氣變了調(diào):“麻哥,男不跟女斗,�,!�
整整一夜。麻哥沒打一聲呼嚕,,尕五沒翻一次身,,兩個男人誰也沒去給大白馬添料。唯有女人在屋的那一頭睡得實在,,睡得安穩(wěn),。
四
又該著生生死死了,極險惡的一段山路躺在前面晾尸,,有鬼在唱,,有鬼在哭。
兩個男人停下馬車,,歇氣安神,,水泥桿子重,女人更重,,卸不掉,,墜得靈魂疼,。連日夜里,土屋一邊崛起一邊塌陷,,斜斜傾著,,高漲的雄氣奔涌不竭,扭成蛇口里的雙芯,,一齊窺探,,互相防范。
尕五仰貼在一塊巨石上,,玩著舌頭,,舔流泄在唇上的陽光,絲絲縷縷勾進嘴里嚼,,嚼得陽光流血,,猩紅了舌頭。陽光被咬疼了,,毒毒地烤人,。尕五玩舌頭玩得口干舌燥,噴著火氣對麻哥說:“女人吃我們喝我們的不少了,,今晚占了她,!”
“你占,還是我占,?”
“都占!”
“都占,?”
“黑戶們的事,從來天不管地不管,�,!�
“可我的娘是把我當(dāng)做人生在陽世上的�,!�
“陽世上誰又把你我當(dāng)人看,?”
“別人眼里黑戶賤得像吃草的,我們自己再拿籠頭往頭上套,,做會說話的牲口?”
“你我人活到這個份上,,和牲口也差不多,。合伙占了女人,沒什么大不了,�,!�
“活人的尺碼在心里,真要吃屎,,還能讓你割開肚皮洗腸子?”
“那就白養(yǎng)著,,讓她白吃白喝?”
“白吃白喝事小,。怕的是你提防我,我提防你,,最后都紅了眼,相互上卡脖子下踢脬子,。”
“那,?……”
“讓她走,!”
“走?”
“走,!”麻哥裸著的肩頭齜起一層層曬熟的肉皮,,血在皮下開鍋。麻哥看一眼前面的山路,,抖著額頭上的六顆麻子說,“想死,,就接著想女人!”
麻哥拉起了套,,尕五跟著拉起套,,大白馬駕穩(wěn)轅。車輪動了,,駛上死途,兩個男人的勁合成一股緊摽著,,非常純正,里面沒有女人,,只有死的懼怕……
天黑了,,女人依門立著,,汪兩眼焦慮,。兩個男人回來得晚。女人端上飯,,說:“路上不順當(dāng),?”
兩個男人都沒出聲。
“山高坡陡,,出力流汗,,黑人活得賤,可命硬陽壽長,�,!迸苏f。
這話浸潤了兩個男人干枯的心,。胸腔里便有了溫?zé)岬臇|西往上翻往上頂,。
麻哥只覺著噎,,半天強咽下嘴里打轉(zhuǎn)的食,說:“你住得慣嗎,?”
“住得慣。我有�,!銈儼盐耶�(dāng)人看……”
“住得慣,就住下吧,�,!�
“住下吧,住下吧,,別再東逛西浪地亂跑了,。”尕五也搶著說,。
女人點點頭,,兩行淚在腮旁掛出晶瑩。
當(dāng)天夜里,,麻哥和尕五搬到馬棚里住了,。麻哥額頭上的六顆麻子里兜滿了星星,,映輝著迷爛的光。尕五睜著眼睡,,眼洞里泛兩片血絲,。等麻哥的呼嚕掀起第八次高潮時,尕五折起身悄悄地解下麻哥套在兩個男人腳腕上的馬絆,。
“解了馬絆,想戴籠頭,?”麻哥的呼嚕戛然斷了,。
“我撒尿�,!�
“你尿不出來,,我讓你吃馬糞�,!�
尕五在擠,,滴滴答答漏了些,回來將馬絆仍套上腳腕,。
麻哥說:“你才二十幾歲,,你的心竅,我二十年前就有了,,那時候我想著比別人聰明,,實際上只多挨了些粗硬的拳頭�,!�
五
女人天天夜里起來給大白馬添料,,腳下似踩了云。兩個男人準醒,。女人托盞小馬燈,,燈光把女人豐潤的胸、健滿的臀,、柔軟的腰染成橙色的畫,,活活地惹出又收走四只眼睛的神。
兩個男人被女人熬煎,,被女人撫慰,,一日一日地過……
路歇時,麻哥給尕五說:“一百多根要命的家伙叫我們拉上了山,,公家開恩,,給了一個人的城鎮(zhèn)戶口,。我們直話直說,,你是要城鎮(zhèn)戶口還是要那女人,?”
“我人弱,,有了戶口也保不了不當(dāng)光棍漢,。她人好,,我降得住,。”
麻哥沉吟了半天,,說:“看準了她,,算你有福,她是個好女人,。但要等公家把戶口給到我手里,,你才能和她睡在一起。”
尕五的頭點著誠服,,沒說話,。
此后每頓飯,尕五把吃的東西均勻地分成兩份,。一份拿給麻哥,。把自己的一份再均勻地分開,,和女人一人一半,。尕五不讓麻哥多說什么,養(yǎng)活老婆,,不能沾朋友的血汗,。
女人的氣色漸壞,有時背著兩個男人昏天黑地地吐,。尕五殷勤地圍著女人轉(zhuǎn),。麻哥靜靜地做心里的事。麻哥娶過女人,,離過女人,,疼過女人,打過女人,。女人的事麻哥一清二楚,。麻哥認輸了,心里漲滿了男人的惡,,尕五占了她,,提早吃了獨食。麻哥從不做暗事,,再丑的事,,要做就明明白白地做。麻哥把尕五和女人叫到馬棚前,,手里懸著車鞭,。
“說吧,你什么時候占了她,?”麻哥的氣像從腳底流出,,震蕩著地皮。
“麻哥,,你不能冤枉人,。”尕五急了,。
“不要�,;ㄉ囝^,老實說!”
“我要占了她,,就算占了我死去的娘,。”
麻哥聽了尕五的絕口,,額頭上六顆麻子里旋起了風(fēng),。手里的車鞭成了放出幽洞的蛇在尕五身上纏來繞去。
兩個男人不遮不掩地瘋狂,。尕五滿地滾著,,渾身的疼痛在閃光。麻哥飛掄著車鞭,,胸腔里悲嚎著強悍,。
女人抓住鞘頭變紅的車鞭,雙膝落在麻哥面前:“別打了,,不是他,,不是他……”
“那你肚子里的種是誰的?”
“我說不準是哪個男人的,,可說得準是黑人們的種,。”
“誰的,?”
“黑人們的,。”
麻哥左右手輪著朝頭頂甩鞭,,撕人耳朵的“叭,、叭”聲高叫著心里的苦難。鞭桿甩劈了,,被麻哥高高擲上天空:“老天爺啊,,下輩子再別讓我做沒戶口的黑人喲!”
天驚了,,慌慌拉起暮靄遮住了地上的難心,。
六
水泥桿子拉完了,麻哥拿到了準報一個人城鎮(zhèn)戶口的手續(xù),。
土屋前點起堆夜火,,夜太黑,浸得火沒了白光,,顯一個暗紅的心,。
麻哥拆了馬棚,拿能燒的往火里添,,煙騰起,,燎得星星打戰(zhàn)。兩個男人一個女人圍夜火坐著,看火吃柴吐灰,,看火歡歡地滲進男人女人的體內(nèi),,看火把人臉撕成火的形狀。
麻哥講起麻哥的故事,,講得很多,,也很粗很俗很野很臟。尕五聽著沒笑,,女人聽著沒笑,,火時不時嗤嗤地叫一下。
麻哥講得累了,,尕五和女人聽得更累,。麻哥歇了歇,對尕五說:“你要了女人,,我要了戶口,明天你拉走車,,我牽走大白馬,,我們要散了。陽世上的事難全,。其實全了不好,,人得有個想頭。人來到陽世間就是喝苦水吃苦食來了,�,!�
麻哥不講了,歪歪地蜷在夜火旁睡了,。尕五看了女人一眼,,女人跟尕五進了土屋。
尕五把自己剝光,,亮著童稚慢慢地看女人,。女人說得寒心:“再熬幾個月吧,你行行好,,別傷了肚子里的孩子……”
“那……又不是我的種,。”
女人咬著聲氣流淚,,流了半天,,緊護住肚子的手慢慢松開:“你小心些,我求你了……”
尕五饞極了,,渾身張著嘴,。尕五閉上兩眼,下死勁壓住女人凸起的肚子時,女人放開悲凄嗚嗚地哭了,。
屋門破開,,一雙綠綠的眼珠滾進來。
“尕五,,你出來,!”麻哥的嗓門里伸出鞭子。
尕五顫顫地系著褲帶走到夜火旁,。麻哥綠綠的眼珠在尕五身上上下滾動著:“你欺負她了,?”
“沒有�,!�
“你……成……成了嗎,?”麻哥的聲氣抽絲拉線。
“沒成,�,!�
“沒成?”
“沒成,。她怕傷了肚子里的孩子,。”
“孩子……”
“到時候,,生下來也是個‘黑’的,。”
“‘黑’的,!黑老子黑娘,,能不黑嗎?”
尕五頓了頓,,橫一身狠勁回屋,。
“回來!”麻哥呵住了尕五,。眼里的綠漸退去,。“沒成,。就別去再成了……”
“你,?!”
麻哥停了停,,說:“我不信,,你說實話……我求你了,說實話,,到底和她成了沒有,?”
“沒成,!沒成!我要和她成了,,就是和我死去的娘……”
“不要說了,。”
“你,?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想反悔,?”
“我……我想給她……”
“給什么?”
“戶口,�,!甭楦缬昧私怀雒牧狻�
“戶口,?”尕五呆了,,“戶口輪著你,輪著我,,也輪不著她……”
麻哥也呆了,。大白馬也呆了。噼噼啪啪吵著的夜火也閉了口,,呆一堆啞紅,。
屋里有女人的心跳蕩過來……
過了許久,麻哥一點點地反省過來:“聽我說……明天讓那女人走,,把準許報一個人城鎮(zhèn)戶口的手續(xù)給她,孩子隨母親,,讓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別再‘黑’了……我們已經(jīng)黑了,。就黑他娘的一輩子!”
“那她得讓我們兩個人……”
“少放屁,!”
“反正,,我要占她一回�,!�
“你敢動一動……”
“你行行好嘛,,我都這么大個男人了,枉活了,�,!�
“不成!麻哥我……麻哥我……人很……小……”
“戶口差不多是我們兩個人的命換來的,,讓她占這么大的便宜,?”
“就讓她占一回干凈的吧,這便宜不是做人豬,、人狗,、人驢的牲口用她的身子換給她的,。她心里干凈,我們心里也干凈,�,!�
尕五大哭了一場,躺在麻哥的身旁,,用馬絆扣住兩個男人的腳腕,。
麻哥說:“還要套嗎?”
“套,!”尕五把馬絆扣子系得緊了又緊,。
麻哥抬起套了馬絆的腳塞進火堆里,人肉的焦臭漫起,,熏得心尖發(fā)苦,。
尕五急了,抱著麻哥的腿往火外拉:“我不套了,,不套了,。”
麻哥額頭上沸起一層層汗珠,,六顆麻子煮得死死活活:“你敢把我的腳拉出來,,我就把報戶口的手續(xù)扔進火里燒了�,!�
馬絆硬是夜火燒斷的,,夜火還硬燒傷了麻哥的腳。
第二天,,女人走了,,拿著準許報一個人城鎮(zhèn)戶口的手續(xù)走了。
兩個男人和大白馬朝另一個方向走了,。土屋黑著門洞悲哀了許久,,漸漸冰涼、僵滯,。
尕五趕著馬車,,麻哥坐在車上,額頭上的六顆麻子裝滿悲切,。
路,,野野地長長再長長。麻哥突然唱起了花兒,,嗓音尖利滑亮,。一縷風(fēng)扯來,卷起歌聲往遠處撒,,把每首花兒的或比或興都隱去了,,只露著純凈的本相,。
唉喲——
我口說沒想(者)鼓硬腔,
心想(者)骨頭里滲上,。
唉喲——
我頭頂香爐(者)喊老天,,
多時(者)成婚姻哩?
唉喲——
麻子(哈)麻(者)皮外了,,
心腸(哈)好(者)人愛了,。
麻哥唱出了花兒純正的西北味,純正的西北味唱得太足太濃,,只因西北黑人在西北的土地上唱得動了情……
路,,野野地長長再長長。太陽死了,,吊著的是顆剛剔出胸腔的牛心,,濕淋淋,血糊糊,,無限璀璨剝盡了,,全浸在兩個黑人身上。麻哥和尕五通體殷紫,,在廣袤中飄忽,,似靈又似靈。